作者：八连　李连友

　　我常常对人讲起在北大荒遇见狼的故事，真是很有意思的……

　　大概是一九七零年，我们科研班种了几十亩玉米种子田。因为怕在扬花时被别的玉米花粉感染，所以这块地选在远离连队的地方。
　　玉米扬花时，我攥着一把镰刀，背着手，像一个老农似的，去察看种子田的长势和草情。到了地边儿，我发现有一溜儿玉米棵儿东倒西歪地摇晃着，像是有什么动物在那里 跑。我真心疼那些棒子，就抡着镰刀，大声喊着跑起来，我想截住它。
　　可那东西窜上田间小路的时候，我吓坏了——原来是一条狼！草黄草绿的，绝非一般狗的颜色，毛比较长，比较脏乱，腿比狗粗壮，速度也快——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野外的狼！它回过头来，竟然打量起我来。我脊梁上的汗大概流得哗哗的，心脏跳得让我腿脚哆嗦，半晌不知如何是好……
　　我下意识地擦汗，谁知那条狼缩起脖子往后退了一下。我猛地想起“狼怕棍子狗怕猫腰”的话来，赶紧用镰刀砍下一棵榛子条，朝它打去。那家伙转过身子，飞快地跑了……
　　那天，我也看不清庄稼的长势了，蹲在地上，心跳不止，老半天都觉得没劲儿往回走了。
事后，我觉得，一个人遇见狼，怕是没有用的，必须镇静，不能慌。你要是一慌乱、逃跑，那狼就非扑过来不可。另外，我还感谢手里攥着的那把镰刀，真壮胆儿，真管用！
　　有个笑话挺可乐：当地有一个朝鲜族老农，汉话说得不太好。一天从山里窜来一条狼，叼跑了他家的一只老母鸡。他赶快找边防军诉说，请战士们帮助他救回那只鸡：“……狗的一样……山里去啦……鸡蛋妈妈的掌柜的……不见啦……”狼，长得太像狗了。

　　从二十五垧到四号地，除去田间路以外，还有一条在小树林的蜿蜒小道儿相连。我常常走小道儿，为着图个近便。一个暮春的下午，没有风，太阳照得小道上的荒草，十分晃眼。我无精打采地走着，快睡着了，任凭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。
　　恍惚间，我好像听见自己的身后几步远的地方，有刷刷啦啦的草响声。我惊醒似地站住脚，身后却没有了响动。我再轻轻地走了几步，那个声响又跟了上来。显然，我的身后跟着一只动物，可是高高的荒草遮挡住我的视线，而它的嗅觉和听觉却要比我强得多，它闻得出我身上的汗味儿，听得见我的脚步声。
　　我拼命地要求自己一定得镇静，并抽出掖在腰带上的镰刀，紧紧地握在手里。刀锋映着阳光，雪亮雪亮的，一下子使我忘记害怕。我走走停停地试探着，那个声响也走走停停地跟着。　　我看见脚底下有个泥坑儿，就蹲下来，用镰刀剜着泥巴，揑成五六个大泥团儿。然后，我大喊起来，把泥团儿一个接着一个地砸向身后不远的地方。只听得一声“嗷嗷”的嚎叫，荒草乱晃，那个东西远远地逃走了。
　　在一刻多钟的时间里，虽然没有看见那东西，可是那叫声，分明是狼的嚎叫！紧张之余，我深切地感到，看不见的威胁是最危险的……

　　狼其实很怕人。
　　在吉祥路边儿的二十五垧修筑灌溉大渠时，每天收工，我总是量完土方以后，最后离开工地。那天离开工地的时候，太阳落了一半，满天铺满了金红透亮的火烧云，远远近近的庄稼、树木和草甸子也蒙上了耀眼的金红色。我扛着铁锹和拐尺，沿着高高的渠埂往回走。一边走，一边张望着辽阔、瑰丽、辉煌的景色。火烧云渐渐地暗下来，变成了红色。天空变得蔚蓝蔚蓝的时候，太阳落下去的地方还剩下一道很亮的血红色，而树木、庄稼和大渠，成了墨黑的错落有致的剪影。突然，在大渠的剪影里，闪动起几簇绿色的光亮，并且向我追过来。我一下子意识到：这是两三条狼！我赶快爬到渠埂上，让自己的身体披上落日最后的余辉——狼害怕光亮——在加快脚步的同时，我使劲大幅度地晃动起肩膀上的铁锹和拐尺。果然，那几簇绿莹莹光亮的速度放慢了。当我气喘嘘嘘地跑下渠埂的时候，炊烟缭绕、鸡鸣狗吠的连队屋舍，已在近前了。我回过头，拄着铁锹，看着渠埂上的三条狼的身影，就像皮影戏一样，狼的线条映衬着深蓝的天幕，挺拔、峻峭，漂亮极了……
　　我冲着它们招手：“不来家坐一会儿？……得，还是再见吧您呐……”

　　一九七三年春，我和几个人到一个小树林子里挖树苗，准备种到连队道路两旁。这个灌木林子中间，有一片野生的小杨树，都是大拇手指粗细的，密密匝匝。正挖着，我忽然觉得肚子里乱翻乱滚，就对大家说，我得到里边儿去解手。
　　走出去大约一百多米，看不见大伙儿了，可还能听见他们的说笑声。我走到一棵大树旁，把镰刀挂在树杈上，又把脚底下的蒿草踩踩平，褪着裤子蹲下来……啊！我对面的草里竟蹲着一条狼！看得这叫清楚，眼光又亮又凶又瘆人，一身灰黑的毛蓬乱着，灰色的肚皮一鼓一鼓的，哈哧哈哧的腥臭气不断地扑到我的脸上——顿时，我一点儿“内急”的感觉都没有了，心说，这下可完了！我估么着挂在树上的镰刀，离手边儿大概有两米远，而这条狼离着我也是两米，连一点儿搏斗的余地都没有，完了完了……可又一想，怎么我过来的时候它没有跑呢？它想什么呢……我得找机会，于是就慢慢地，一点儿一点儿的往起站，左手提着裤子，右臂也一点儿一点儿地向镰刀够过去（它对特别缓慢的运动不敏感）……足有两分钟我才攥住镰刀，而这条狼还在傻呆呆地看着——我拼命地大喊起来，手里的镰刀也抡向大黑狼……它迅速地躲开，掉头飞跑……紧跟着，就听见干活儿的人们大呼小叫：“狼来啦！快躲开……”还有人喊着我的名字跑过来……
　　我靠着那棵树，勉强地答应着，叫他们别过来，因为我连提裤子的力气都没有了……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写于2002年2月28日

[李连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