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五八农场生活追忆(一 )
2015-10-02

作者:八五八农场老兵 陈光伟

               “饿不着”

  在我的记忆里,八五八农场最苦最累的活是冬季排水——在冻土上开沟。早些年,冬季农闲就搞人海战术干这活。我的棉袄上总系一根草绳防风。贴身在胸口揣着两个窝窝头,防冻,是午餐。八五八农场一带,黑土一般只有30公分左右,倒是易碎,可底下就是白浆土了。上冻后,8斤重的大镐,尖的一头砸下去,只能显示小指盖大小的白点点。必须要在同一点上准确地一连抡敲四五下,才能掉下几斤或十来斤的冻土块。沟约一米多深,一人分一段,当天得完成。没法磨洋工,也没人敢。当时十八连有个修鞋的小年轻,据说是就因在山上伐木时怕冷偷闲,才冻掉了脚趾,后来只好每天坐着修鞋了。抡钐镰收割马草也是极累人的,但却是秋天干的活。若不是好几个人排开阵势你追我赶,也不难放慢点喘喘气。在我看来,当年排水的那种劳动强度,比后来上海马路上所见的挖沟,足足要高出一倍有余。
  说起上海马路上挖沟,是我回上海后看到的事情。
  1983年10月,我偕老伴刘玉英从农场回到上海,挤在父母亲处。
  那时,上海落不进户口,暂落在祖籍浙江嘉善。没粮票。农场负债累累,时常一连几个月不给离退休金,欠着;医药费更是多年分文未报。在场里可以凭欠款小本得到粮油,离开农场的则毫无办法。
  虽然狼狈不堪,但我很快安下心来了,明白“饿不着”。
  那时节,报上有人调侃说,但凡马路,都该安上拉链。讽刺上海马路不时因水或煤气管道调整或修复而开沟。街上,常见一些人抡镐执锹,穿着长筒水靴,在一米来深的沟里干活。这些人多从外地来,上海本地人是不干这种活的。我心里捉摸,在上海,这大概就是最苦最累的活了吧,但比我在农场干过的活还差一大截哩!
  我那时55岁刚过,体力尚可。附带说几句,当时的“尊容”和沟里的哥们儿也相差无几。一次因父亲的事,拟去财经大学联系。相识的一位该校退休工人对我说:“大门怕不让你进,人家一看你就不是上海人。”58年刚到北大荒,见过未迁完的劳改犯人,一个个脸上黑里泛红。后来自己经风吹日晒,变得也差不多那模样。虽然后来几年脱离了体力劳动,去农场一中当教师,从校长的岗位离休,但仍难完全脱胎换骨。我皮肤天生就黑,回上海很多年后,别人才不把我当外来人。所以,当时如去挖沟,也真的能和那些工人干在一起。
  1958年以前,我确实是“五谷不分”。但25年中,农场里外的许多活我几乎都干过,除农田活外,抡过钐镰,采过石,挖过沙,会打眼放炮。较拿手的是扛麻包——装满粮食的麻包,有过好几年的历练。平地上短途搬运,不消别人发肩,自己能用右手勾起安在后腰的臀部上端。拉大杠榨豆油也干过年许。当班时要轮流顺带烧锅,豆房的温度和出油率正相关。班里有个干事麻利的小伙,绰号叫“歪歪”,常把室温烧到40oC。我有时也能达到39oC。
  从农场走出来,我还有什么好怕的!
  然而,我终于没在上海挖马路。因为不久,街道就找我去协助搞老龄工作了,自己还抽空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了不少翻译文稿,星期天给中学生补补课。艰难的几年也就过去了。
经过八五八农场的这一段经历,我想,应当算得上基本具备劳动者的素质了吧。但也有走麦城的方面。那些年中,凡力气活,我总能地完成。但讲技巧的,我往往就显得笨手笨脚了。如在粮库扛麻袋,通常要扛着解开口直竖在肩上的粮袋,登跳板,上粮囤子倾倒。每次倒袋我总需要两手抱着。眼看有人却只消捏着脖子边的袋角,肩头稍颤,倒尽一、二百斤粮,仿佛手上只消用三四斤力量,一如拳术上的四两拨千斤,一直羡慕极了。然而,几年下来,始终学不会。半途修行的,终有鲜明的破绽。

                四两八钱

  “四两八钱”,那是1960年,某阶段八五八农场职工每天每人的粮食定量。月定量也就15斤,较之有的大城市,似乎少不了多少。然而,凡八五八农场的老人们,至今仍然谈虎色变。那时,大人个个面黄肌瘦,小孩日夜哭哭啼啼,饿死人根本算不上新闻。我想,或许和几乎完全没有副食品有关。此外,在“北风那个吹”的环境下,卡路里燃烧起来自然加快,于是就更惨了。
  风传的顺口溜是:“XX吹牛皮,XXX坐飞机,坑了小农工,欺骗毛主席。”在那年头,边境农场书记能坐飞机上北京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浮夸得大大离了谱,到上缴粮时,便只好要职工挤压肚皮了。那时,一边饿死人,另一边生产队仓库里还储存着备耕用的大豆、小麦。就在基建队食堂边的小屋里,也长期锁着两大袋大豆。据我所知,治安上难得有什么坏消息。但我至今不解的是,基建队单身宿舍里,小年轻们枕边几乎全有一只上了锁的小木盒。我也曾不止一次受益,得到丁点生大豆填填饥肠。虽然大小也算个领导,但我知趣地从未打听过小木盒里粮食的来路。
  为了肚皮,和后来当八五八副场长的老范头顶过一回牛。那次,我和十来个小年轻在基建队北面三、四里处豆地里拾豆子。顺着原来的豆垄,拨开积雪,寻找收割后残秸上尚存的豆粒。运气好时,一、两小时或能拾到半斤多。那次,正值老范头和另几个人路过,要找干部,不许拾。当时,他是北大通分场场长,那块地归他们管。我心想,这事又不算犯法,他又管不着我,就和他顶了一通。他只好拉倒。老范头大度,往后不少年中,不仅没给我小鞋穿,还好心帮过我忙。
  有一次,记得我们还到了马厩附近,如发现马粪堆上有玉米粒也是蛮高兴的。
  我平时饭量就大,吃不饱饭,时间不长,就严重浮肿了。全身乏力,没法工作了,和基建科的一位技术员同住在一间十来平方的小屋里养病。那时,经人介绍,刚结识了后来的老伴刘玉英不久。她在四队当炊事班长,是个机车的政治组长。病前,我去看过她几次,她给过我一小片自己留着的豆饼。每次去看她多在下班后的黄昏,为防狼,腰里总别一把小利斧。她每天要把食堂收拾干净后,才能到一位老职工家和我聊聊。我每次回基建队总摸黑。认识时间也就一个来月,两人便都对对方有了感情。她见我浮肿,主动提出愿意放弃当时人人都羡慕的炊事员职务和我结婚,然后调到基建队好好照顾我的病。我们临时草草找了一间废弃的小屋做婚房。事先没发现火墙堵塞,住了一晚上,两人眼睛都被烟熏得睁不开了。当时居然也就这样过来了。
  接着,5角钱买了一张炕桌,另买了水桶、锅和几只菜碗,便算成了家。她来时用一块包袱布包着所有的衣物,其中有一块红花被面。我有一只重庆带去的樟木箱,里面多是些旧军服。这些就是我们结婚的全部家当。
  有她照顾后,我果然好了不少。她每餐都把自己份内的稀粥分些给我。一次她出去割柴,从林子里拾得半只野鸡。想是老鹰叨剩下的。回家煮熟了叫我吃,至今都记得好香。
  春耕开始了,基建队必得抽人支援。队长离不开。副职就我一个。
  因为仍在养病,只好言明我不在名额内,只带队管理。连队春播时伙食要好得多,每天午餐时每人还多给一小碗煮熟的大豆。渐渐地,有时我也能参加播种了,曾不时把豆种塞点进嘴里。俗话说“人是铁,饭是钢”真不假。有了吃的,不到半月,我的身体就完全复原了。
  那一阵子,死去或严重浮肿的多为男性。基建队的施工员,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,便是死得较早的一个。
  玉英婚后吃的比我少得多,却一直挺过来了。春播一过,她种了些早熟的土豆。挨饿的日子终结了。

                  全家在北大荒

[陈光伟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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