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五八农场生活追忆(二)
2015-10-10

作者:八五八农场老兵 陈光伟

                “大荒”

  对于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我来说,到了八五八农场,简直是“别有洞天”。
十万官兵去北大荒前,在部队听动员,印象极深的是“棒打狍子,瓢舀鱼,野鸡飞到饭锅里”,觉得真是新鲜事,新鲜极了。
  说得是有些夸大,但倒并非无中生有。加之人多了,越来越多的荒野变成了良田,狍子之类便渐渐难有立锥之地了。
  八五八农场北部有一片丘陵和小山,后来归了十六连。上世纪的六、七十年代,那里的老住户便对我讲起过往年冬天打狍子的故事。的确是用的“棒子”。
  我只是吃过狍子肉,觉得远不如猪肉鲜美;用狍子皮铺过炕,容易掉毛,不如狗皮。也没有用瓢舀鱼的经历,但用锅盖大小的小网,也在小水泡子边上捞过鱼。那次,跟着营管部去的两三位年轻同志,一两个小时,捞了两个大半水桶鲜活的鲫鱼。只是,他们在水里撒了能使鱼晕迷的药粉。
  有两三位同志和我在重庆时原属同一个大单位,都是总后勤办事处的。到了八五八农场又都分到了基建队,都单身,很快便混在一起了。他们擅长搞吃的。一次,弄了不少鱼下水,那鲜味至今都难忘。到北大荒,他们是有备而来的。那天,我跟着直奔一个踩过点的小水泡,他们掏出了准备好的粉剂,放到水里一些,不一会,不少鱼儿便浮出水面,沿着岸边打转。几个人各执一端系着小网的杆子,忙个不停,一个个笑逐颜开。
  至于野鸡,除了玉英出去割柴拾到过半只之外,一次居然有一只飞进了我家家门。两人措手不及,野鸡又飞走了。
  东北各种野物不少。野兔最常见,只要进林子里割柴草,几乎每次都见得到。黄鼠狼偷鸡是常事。林子里水泡子边不时能见到水耗子,身上沾着水珠,亮晶晶的。农场到虎林县城公路边的空旷的草地上,还常能见到红狐狸。因距离不止一百米,它们似乎也不怕人和车辆。
  我经历过两次和野狼短距离对峙的境遇。当时年轻,手里又有镰刀或斧头,倒也并不怎么害怕。只是另有一次却真受到群狼包围,颇感危险。那次,我带了两挂大车,共4、5个人到远处打马草,准备冬天的饲料。一天下午,在一个小土包上,发现了动物的洞穴。几个人围着掏,把洞里4个狼崽子打死了。入夜,四面八方狼嚎,真不知有多少狼。还能看到二十来米外,狼的眼睛闪闪发光。我们事先有些提防,在用毡布临时搭起的帐篷外,生了一大堆火,在马群前面,单独拴着那头壮硕的驾辕大牛。传说狼怕火还怕牛,后者不知是真是假。几个人挤着睡,提心吊胆。总算挨到了天亮。白天又钐了些马草,午后不久就收拾好东西打道回府了。那时,虎林县鼓励灭狼,只要交狼尾巴,就能领赏。天热,我们带着死狼崽,半途已有臭味。当时到虎林交通不方便,大家不愿麻烦,就把死狼崽挂在了路边的树上。后来听说有狼常在那一带逡巡。只要近黄昏,就没人敢行走了。
  去八五八农场,吃到的鱼真不少。农场有两个打渔队。外运交通不方便,又没有冷藏设备,只要冬天一过,只好用大车拉着就近推销。在很长一个阶段,不论品种,每斤一律8分钱。大家最爱吃的是鲤鱼,十多斤的不要,要三、四斤的。有时拉到基建队时,有的已经变味了,但由于平时吃不上猪肉,能买到鱼,纵然有点变味,洗洗烧烧照吃不误。倒也没有听说有人把肚子吃坏的。
  有一阵子,不时拉来名贵的大马哈鱼,后来又不大见了。传说是因为苏联人在上游安了电网的关系。
  那时甲鱼也是8分钱一斤。直到有一次农垦部长王震到垦区视察,来了八五八农场,此后便难见甲鱼的踪影了,传说是它特别受到了王震赞赏所致。
  大片林地、众多的江河和穿插交错的溪流、沼泽地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名副其实的“大荒”。我到现在都喜欢呆在树林里,特别是树大人少的林子,如上海共青森林公园。玉英生前曾说我:“北大荒那么多林子你还没呆够啊?”,事实上确实没有呆够。我特别喜爱林木丛中的生气。生生不息……

                    搞教育

  文革期间被隔离的时间不太长,又得到十八连有些知青的私下关怀,没吃什么苦头,不久就叫回家住了。一天,老伴打水回来,得了好消息:参加外调的一位女同志悄悄告诉她:“放心吧,你家老陈没事了。”
  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,反倒吓了我一大跳,原本以为只挨点批斗就过去了,真没想到竟曾被当作“大鱼”看待。在基建队当过指导员的某某,大约原本就横着竖着看我那副眼镜不顺眼。这回看档案,终于找到了疑点,怀疑上海解放前与我曾有过交往的一位身在军统的地下党员,是被我出卖后牺牲的。那位指导员当时是文革中场部的实权人物,遂亲自出马外调。我福大命大,那位烈士的弟弟及侄子一找便着。两人都知道内情,那位烈士实际上是被一个军统人员出卖的。其实,53年我入党前的外调早已找过他们,档案里有记录。他只好无功而返,我保了太平。
  接着,我被派到十六连工作组。这是“解放”的前奏,作为缓冲。不久,正式调一中当教师。原职无声无息撤了。约两年后,党籍也恢复了,改当校长。又三年后,我办了离休回到上海。
  我是1979年任校长的,在当校长的两三年中,我稍有成就的一点,便是发动师生,树立信心,刻苦攻读,突破了高校的录取线,很大程度上振奋了士气。
  那时,国家刚恢复高考不久,在农场当时那样的条件下,考上大学像是天方夜谭。我是从思想上下手的。对于知识的作用,建国后便存在不同观点。到了文革,上面曾公开发出了些消极性的言论,社会上的“读书无用论”更是甚嚣尘上了。它虽不全然否定上学读书,但认定多读了毫无必要。从农场小范围看,领导干部清一色都是部队来的,曾读过几年大学的,便是一中的我和王建民老师。我是解放前的大学生,在农场实际上只是个“二等公民”,关键时还被另眼相看。王建民也够狼狈的。他是南开大学毕业生,从中央某部委下来的,大约因在校时曾和他人谈论过成立某组织,并各分得了官职,所以被下放。这人平素有点稀里糊涂,有些学生对他常不尊重,回到家,妻子还埋怨“窝囊废”。听说某次有个什么“坏分子训话”,他也被叫去训斥了一通。所谓的反动组织,分明是几个大学生闲着胡闹,不意却被当了真,坑惨了。
学校里其他几位转业来的教师,有些有成份或社会关系等问题,连带着都被看作“臭老九”。这个“老九”和威虎山上露了几手后,颇受尊重的老九是两码事。原来,建国后,被列为阶级敌人的先是“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”,到文革,加上了“叛徒、特务、走资派”,合计8种人。知识分子乃边缘人物,凑在一块,正排“老九”,所以被称“臭老九”。于是,乍看起来,书读多了,不但没好处,倒成了“另类”了。
  我一直认定多读书是有用的。特别到了70年代末,文革中的一些错误论调也渐受批判,形势逆转。自己又恢复了党籍,腰杆挺起来了。这也和我的家庭背景和经历有关。我的上辈多读书人。父母两系中,叔伯、舅父8人都上过大学,其中6人是留学生。外祖父陆士奎是旧时的翰林,家里大门上挂着“太史第”大匾,至今北京的石刻上还保存着他的名字。父亲读书用功,小学毕业后,一路公费,直到被清华保送赴美留学。新中国成立时,我已22岁,见过读书多的,个人得益也多,且往往还有所作为。脑子里“唯有读书高”,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之类的旧观念都在。正在我当上校长的当口,接触到了“催化剂”——相继收到离校回广州的一位老师以及部队时老友刘浪同志的信。两人的子女,有的已考上大学,有的正积极努力,催我抓牢时机。两人的信,成了引爆的雷管,我一如醍醐灌顶,想到这正是孩子们深造的良机,顿时打定主意。再者,既然职责所在,也决心动员学生们齐闯高考关。这也得到了学校支书王弗屈的支持。
  我提出一项措施,即每周有一个早晨,全校集合在操场上说事,用作动员,以树立攻关的信心和刻苦攻读的决心。70年代末,“为革命读书”的口号已不起作用,我强调的只是能进城市,大大改善生活条件。当时,城乡鸿沟很深,条件悬殊,城市户口和商品粮的诱惑力很大。作为党员和学校领导,我曾多次深思自己的讲话是否出格。想来想去,只是按照西方经济学奠基人亚当•斯密对利己和利他关系的诠释来给自己解脱。即,从利己出发,将可实现利己和利他的结合。
  此前,一中毕业生从未考入过高校。这时仍有不少人认为,农场学校设备和师资条件差,高考不可能出成绩。我不断广泛收集外地高考信息,举出农村中学照样能飞出凤凰来的许多事例。曾有位毕业班老师在班上说泄气话:“我看,你们都别想考上大学。”我急了眼,在大会上放出“雷话”:“张林同学若考不上大学,我把姓倒着写。”当场挥指,在空中写了倒置的“陈”字。接着的高考,张林和另三位同学真上了榜。很多学生至今印象很深。
  对那些鼓气话,有位平时不大吭声的语文老师,一次给出了不阴不阳的中性评价:“很有煽动性!”我觉得够了。
  我至今还记得曾经宣扬过的一个事例:有个学生春节期间在家复习功课,来了友人,他接待了,说:“我时间宝贵,但咱已多年未见,我陪你十分钟,到时间你就回去吧!”。
在家里,我做到了身教。不看电视,每天晚饭时,和孩子一起听广播里的英语教学节目。到春节,我常值班,把孩子带到办公室复习。
  一中的师资条件也还不差。先是部队转业来了一批有文化的官兵,接着又充实来了不少知青,有的知青原是京、沪等大城市的重点中学学生,素质很高。农场领导对解决师资问题也较重视和支持。后来知青不断回城,我有时只身到临县乡镇去洽谈称职的老师。当时出差条件很艰苦,我也不在乎,一心想着如何提高学校的教学质量。一次,住在县城澡堂的大炕上,晚间顺手一摸,竟摸到了三、四个臭虫。
  说件趣闻。反右后,出了不少右派,当时确实像臭狗屎一般。到80年代初,绝大部分都已平反或改正。有的顿时变成了香饽饽。听传说,在八五八农场所在地虎林县上属的牡丹江市,哪所中学右派多,哪所中学高考成绩便高,便有名气,各中学的高考成绩排名与右派数成正比。
  想来,那批人中,不少人有一定学养,有的有傲气,政治学习不上心,还口不择言。戴上右派帽尝过苦头后,一旦精神上解脱了枷锁,便如重生,积极性自然喷发,不难理解。
  或者和上述那件事也有些粘连:82年、83年,一中高考也连续告捷,每年考入高校及大专的有近十人或十多人。占到毕业生人数中的1/5至1/4,在牡丹江管理局管辖下的十余所中学里名列前茅。那期间,黑龙江全省高考录取的比例仅为1/28。一次,牡丹江管理局教育处长破天荒来农场,参加了校里的会餐。场里有干部陪着,只和我交谈了不多几句话。过后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八五八高考成绩不错,他简单作答:“右派”。他当然指的是我,倒可能并非恶意。但到农场前,我的反右结论早已改做“中右”,算是人民内部矛盾。他是上级领导,官家嘴里吐出那样的话,我听后一愣。前些时并未想到自己的臭名竟被加了些粪水后,传播到场外去了。摸不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。
  我任校长的那三年中,一中毕业生考入高校的一年多似一年,在校生信心大增,不少家长表示嘉许。有教职员工说,到商店或理发店,别人常常笑脸相迎了。但那几年的成绩也仅限于突破了高考。在我离校后,八五八一中才真正全面地突飞猛进了,还长期保持先进单位称号。我在此遥祝她不断保持荣誉,继续前进。

             1974年八五八中学部分师生

[陈光伟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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